速冻砂糖博土

来玩的。日常爬墙。
擅长人话之外的语言。

That's how I started to fall. 1

我和大河的关系称不上好,但是有一点让我很愉快,就是叫他出来喝酒的时候,他从不会拒绝。

说是喝酒,最后总会变成去我家看电视,然后一起在沙发上东倒西歪,睡得天昏地暗。喝酒只是一个幌子,平时上班已经喝得够凶了,我只是想在休息的时候有个人陪着。奇怪的是,每当我提出想去他那儿看看,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,以至于我们同事了差不多两年,我还一次都没有在他那儿过夜。

“是因为有女人吧。”

圣也先生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总是笑眯眯地这么说。

是不错,但他刻薄成性,这话反而像只薄薄的小刀片,刮得心头痒痒的难受。

“诶--莲先生和大河本来也不是朋友嘛。怎么,是因为营业额下降了,很担心他吗?”

作为下级,是不能随意揣测上级者的心思的,至少不能这么露骨地说出来。很多时候,他的行为都是这样,算不上offensive,但着实欠妥。

我责备地看了他一眼,他倒是直直迎上我的目光,单手支着下巴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看来圣也先生对他的管教还是太少了。

“…不,我还没有那么闲,”真是不想找他商量这种私人问题,得是怎样的女人才会喜欢他到天天要带他出去,“看来我问错人了。”

“这种女孩子间一样的话题,本来就不该找我的。”

光眨着眼睛,又转过身去,倒在沙发上。

“你没去问过圣也先生?”

“又不是什么事都需要麻烦他。”

“诶…你还真是把他当做国王大人在侍奉呢。”

“他才不是什么国王。”我忍不住笑了。

“那倒也是呢。”

他翻了个身,笑眼里泛着零星醉意。

“喂,你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。”

“这可不一定。”

光脸上的笑容像潮水一般退散,他换了个姿势,仰面躺在沙发上,举起双手,看着它们在空中十指交叉。

“让我信服的人有很多,只是恰好他给我的印象太深了,而且又在我身边,仅此而已。”

我想起某天晚上的小小酒会,就我所知道的信息,事实和他的想法截然相反。光的语气异乎寻常的认真,如果不是已经熟识,我会觉得他有点天真无邪:“恰好?”

“毕竟是那么一个时间点呢,”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,“不是说,人的青春期会对未来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吗,就是那样。”

“青春期啊…”

“怎么,唤起了你玻璃一样的少年时代的碎片吗?”

如果就引发的疼痛而言,倒还真的可以这么比喻。

我并不是出于经济原因才从事这一行的。

我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,但由于祖上曾是武士,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。我是家中的末子,上面有个能干的哥哥,自然轮不到我继承家业。不过托这一点的福,从小没有受到很多束缚,算是自由自在地长大了。

小学和初中都和哥哥读一样的学校,高中的时候,我进入了父亲为我选择的私立高中。按照这个方向,我会进入名门大学,以优秀的成绩毕业,顺利离开家自立门户,还给足了父母面子。有哥哥这个范本在前,没有不想再复制一个的道理。

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,虽然觉得不舒服,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好由着他们去。

在上了高中后,我才知道,我一直过的生活,就是自己厌恶的“随波逐流”的解释。

这样想来,这条路完完全全是我自己选择的,而且是第一次。

既然是第一次,印象深一些,也是理所当然。

这里的学生大多是本地人,我的同学也有一些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朋友,学校生活就是过去每一天的回放,安稳到令人厌烦。

直到二年级,班上转来了一个从东京来的女孩子,她叫内田纪子,女孩们都叫她小纪。这个女孩称不上多么漂亮,但是在当时,我们那个小小的学校里,真是出尽了风头。

她带回了许多东京的时髦习惯,每周要去美容院,还常常盘着新奇的发型、涂着指甲油、带着耳环去学校。每天都能听到女孩子们悄悄讨论她又和哪个男孩出去玩,到了多么多么晚才给家里打个电话。据说她是回老家来养病的,但是那副劲头十足的样子,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体不好。

这些事在现在看来很平常,但是在当时大人们的眼里,纪子的举动实在是过于放肆了。长辈们常说,不要和纪子那些人走得太近,会有损自己的声誉。

大家心里都清楚,甚至纪子心里也一定是清楚的,但她大概不知道,她那副满不在乎的姿态,在一群唯唯诺诺地长大的高中生眼中,就像是自己本身的叛逆一般迷人。而且,正因为这一无知,使她更乐意尝试新的东西,她在四处炫耀的同时,也喂饱了他们内心躁动不安的欲望。

我被排除在了这一漩涡之外,一方面是优等生身份的阻碍,另一方面是,我正因意识到自己意识中的“随波逐流”而苦恼,无暇顾及他人。

生活还是一如往常,但是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风波,尽管不能参与,以局外人的角度进行旁观也不失为一种乐趣。

夏天已经到来,然而暑假还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,这让每个学生的不满都外化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,老师也束手无策。

我没有听课,默默地望着窗外,独自气恼着。昨天晚上,我在家庭游戏里一口气输了个底朝天(就是普通的抽鬼牌,天知道为什么手气那么差),结果母亲说“本来是要去拉斯维加斯的,带着小莲去了,我们可不是要输个精光”,毫不留情地拿我开起了玩笑。

简直是胡闹,然而对于这样的笑话,我连表达不满的余地都没有,到头来只不过是别人眼里生闷气的小鬼。

像是在响应我的内心,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,当乌云浓郁得要滴下来时,窗外响起沙沙声。

“啊,下雨啦。”

纪子突然站起来,她大步走到窗边,打开了所有的窗户。

夹雨的凉风流进来,冲走了闷热的暑气,教室里渐渐响起满足的叹气声。

“不过真不巧呢,本来约好了和男朋友一起去打小钢珠的。”

纪子故意大声地说着,从我面前走回自己的座位。女孩们发出快乐的嘘声,有人问:“不是上周才和健君去玩过吗?”

“不是哦。”

纪子咯咯地笑着,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。

“是东京来的男朋友。”

一颗重磅炸弹在女生中爆炸了。

于是接下来的五分钟,空气里充满了“命运的白马王子”之类粉红色的论调和那些司空见惯的浪漫幻想,教室里的气氛像演唱会一样,纪子就是主唱的明星。火上浇油的是,放学的铃声也响了,演唱会瞬间推向了高潮,别的班似乎也有人来围观了。

我被这种狂热搞得不知所措,只想快点离开,随便收拾了一下书包,和几个男生一起出了教室,结果走到楼下,发现手机似乎还在教室里,就又回去找。走廊上,女孩子们簇拥着纪子,吵吵闹闹地走了过来,我没有打招呼,低着头飞快地避开她们。

手机果然在教室里,看来是在拿书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地上。

直起腰的一瞬间,我看到教室后门的角落边有个花花绿绿的东西,拿起来一看,是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。

是纪子的东西吗,可能是她送给男朋友的礼物吧。

我拿着盒子,边走边看,在校门口遇到了女王侍从中的一个。

“内田同学呢?刚刚才看到你们一起出来。”

“小纪往那个方向先走了哦。是有什么事吗?”

“好像掉了东西……我去还给她。”

我谢过她,向着她指的方向跑去。

一路都没有看到纪子的身影,我不由自主地越跑越快,像是前面有什么磁铁在吸引着一样,心脏快要跳出喉管,呼吸也变得粘稠而疼痛。

不对。

不对,不应该是这样。

我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,就把东西留在那里,纪子想起来也好没发现也好,都与我无关。

说起来,纪子本身就是麻烦的同义词吧?

--人生总是避不开麻烦。

脑海中浮现出词句的同时,我在某条小巷的入口停下了脚步。

纪子正被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多头的长发男人压在墙壁上,两人像一对垂死的壁虎一般紧紧贴着。

糟糕,这怎么想都是在接吻吧…

之前并非没有在电影中看过接吻,但是那并没有让我产生不好意思之外的感觉--画面过于精细了,看上去就像两个人在拼命地吮对方的嘴皮子。

现在面前的接吻的场景,绝对是从某个业余作里随便剪的,连他们的脸都看不到,只有衣服上的褶皱在生涩的滑动。

但是我能看到肉体不堪挤压的反弹,能听到错乱的呼吸,纪子白皙纤细的手指和男人骨节粗大的手指都掐在我的手臂上,酸痛令人迷醉。

——这是快感吗?

我不知道。我觉得我快要哭出来了。

两个人终于分开了,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
“内、内田同学。”

纪子看到我,男人也转过头来。

——我的天。

我的视力真是他妈的好过头了,好的能看见两个人嘴唇之间黏连的银丝,男人的舌尖还伸在外面,红艳艳的像蛇信子。

他轻蔑地打量着我,吐着舌头笑了一下。

我为什么要有那么好的视力呢。

“啊…是莲君。”

“那个,打扰了你们很抱歉,”我努力把接吻画面从脑海里推出去,“刚刚你好像掉了东西在教室……是这个吗?”

我把口袋里的盒子拿出来,她马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。单就我的目的而言,这倒是意外的顺利。

可是她的男友似乎误解了我的好意。

“这个把戏真是老土的不行啊。”

男人讥讽地看着我。我这才发现,尽管烫了头发打着耳钉,他似乎和我们差不多大,眼睛还残留着孩子气。

纪子拉了拉男人的袖子:“他是我的同学,性格比较安静,别吓着他啦。”

我根本感觉不到纪子是在为我说好话,这下他都笑出声了。

“好、好,”他终于正眼看着我,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,“真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孩子呀,谢谢你,但是、(他语气明显地上扬了)就算傻站在这儿,我也不会给你糖吃的。小纪,你要奖励他吗?”

纪子也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。

真是太丢人了,居然被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混混耍了,还是在同班同学的面前。

我感觉自己的眼眶都开始腾腾的冒热气,不知道含糊地说了些什么,转身飞奔出去,在心底念叨着自己没有听见背后震天的笑声。

尽管有这么难堪的一出,我并没有生纪子的气。一方面,大人们“好人坏人”的分类标准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已经过于幼稚,另一方面,虽然不想承认,那个男孩简直像电视上的那些偶像一样,而且他长得英气,是那种同性也会称赞的外貌。

这个世界对美貌的人总是会宽容些的,我也不例外。况且还是我不小心撞破了他们在亲热,被责怪也是人之常情,为什么要生他们的气呢?

纪子好像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,她还专门给我买了蛋糕当封口费。本来我应该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的。

但是这个人很快就到学校来找纪子了。

他还没有胆大到直接跑进校园里,只是撑着伞,站在和校门隔着一条街的正对面。

但是那是在一群大人之间,而他们彼此相熟,突然来了这么个异类,不少人都在偷偷瞄着他,低声地说着什么。他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这群人的存在一般,心无旁骛地注视着来往的女学生们。

——就算是东京来的,不在乎小地方的闲言碎语,被这样盯着也完全不会害怕吗?爱情真的有这样的力量吗?

我只在做家务的母亲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。这到底是出于爱情,还是出于纯粹的责任感,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,我都完全不明白。人对不利于自己、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,会表现出本能的规避。若是能克制住自己的本能,是否就能将其内化为真正的心意呢?

可是这无异于自我欺骗。

容不得我想那么多,他看见了我,冲我咧嘴笑了一下,没有任何别的意思。

我本来怀着戒备之心的,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。

他看出了我的无措,摇了摇头,做了个口型。我看不懂。他又做了一遍。我还是看不懂。

他垂下头来叹了口气,挂起和上次一样的嘲讽的表情,这次他只说了两个字,我看懂了:”过来。“

我走到他面前,他突然换上了真正的小混混会有的神态,恶声恶气地问我:“喂,你知道她在哪里吗?”

他说的是纪子。可是现在她在社团,旁边都是绿叶们,说什么也不可能半路跑出来找他。

“我在问你呢,哑巴了吗,啊?”

他努力地模仿着黑道电影的语气,但是一想到他其实和我差不多大,走近了还觉得他好像比我矮那么一点,焦虑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。

嚣张个毛,我还看过你和别人接吻的傻样呢。

这回轮到我露出愉快的表情了。“你是没上过学吗,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活动叫社团吗。”

他愣了,可能很快地脸红了一下,但是现在笑得咧开了嘴。周围人的视线也转移到我身上了,有人发出了惊异的嘘声。

“呵,你这书呆子胆子可真不小。”

“怎么,你要在这里打架吗。”

“那也不是现在,”他眺望了一下校园,钟声已经响起,“她要出来了。”

“那祝你们玩得愉快,”我想起纪子那种想要炫耀自己隐秘的幸福的表情,顿了一下,忍不住加了一句,“她看上去很喜欢你。”

他像是听到了某个老梗一般,笑容落下,敷衍地哼了一声。

——刚刚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。

我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而兴奋,但很快意识到,也许纪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,那她便是可悲的,居然为一个不完美的骗局而欣喜,而责难面前这个人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。

已经能听到女孩子们的喧哗,我转身正准备离开,他突然逼近,又露出了那种凶神恶煞的表情。

周围肯定以为他要对我动手了,几个老太太跳出来要拽他,骚动的声音似乎变大了。

我只感觉到他呼出的湿润的气流扑在脸上。

他说:你给我等着。

然后他重重地推开我,大步向那位公主走去。

“没事吧?”隔壁的老奶奶迎上来,抚着我的胳膊,小心地问。

我只能感觉到脚踝一片湿冷,大概是刚才的动作把雨水溅到裤子上了。现在原来是在下雨的。

回到家的时候,我的想法又变了。不一定是纪子没有发现,她也许察觉到了,只是不愿相信而已,毕竟好看的男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占少数,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,她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么一次童话般的恋爱(虽然在我看来完全不能这么形容)。

这么看来,我没有跳出来自作主张,更加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了。

我躺在床上,漫无目的地玩着手机。

纪子的自拍接二连三地跳出来,每张上面都有那个人,我给它们一一点赞。

——好吧,你只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。

不可否认,我对这个人有一些好奇。他真的是从东京来的吗?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纪子吗?他们平时出去玩的钱都是哪里来的(总不可能是纪子买单吧)?他没有家人吗?他这样游荡,家人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吗?

如果他能一一回答上这些问题,那我还有点羡慕他。我从没有过这样的自由。自由比我有过的最优越的生活都要昂贵得多。

手机猛地嗡嗡振动起来,我吓得一溜从床上弹起来坐得笔直。

来了条不认识的短信。

“纪说要带你去打小钢珠,明天中午到shizhenfu门口来。大河。”

什么啊这是,居然还有假名,他是不知道这个词是啥吗。

“是说市政府吗……而且你还拼错了。不过我会去的。莲二。”

我居然非常自然的接受了那两人的邀请,现在想想真是吃惊。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对方名字的缘故,忽略了信息本身所要传达的意思。名字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,我们这种完全不可能会有交集的人,只要知道了对方的名字,就可以算得上“认识”了。

和认识的人出去玩,哪怕是去小钢珠这种地方,只要没人知道也没关系吧。而且我还没去过小钢珠。

我把手机丢在床上,自己也倒了下去。

“说起来,这还是第一次来你这儿呢。”

这起居室对于一位性格粗犷到有点暴躁的三十岁男性来说,实在是整洁得过分了。

“之前带回来的女人打扫的,”大河看上去有点不自在,“真是搞不懂,明明是自己花钱,却跟个田螺姑娘似的。”

“这就是所谓的爱呀,”我把带来的东西往沙发上一丢,自己也靠在上面,“看来最近生意很好呢。”

他烦躁地撸了把头发。

“最近都是些以前那样的……”

我摇了摇头,示意他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抱怨。

“现在的日子生意是难做,如果只会抱怨,不能自己找出问题,不但不会有人帮你,你还会被人放弃。别的人我不知道……但是上头那位绝对做得出来。”

我已经习惯于用命令的语气和他说话,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。

大河脱了自己的外套,走到我身边站着。他已经和我一般高了。

我望向空白的墙壁:“怎么了。”

“你……打过耳洞吗,”他打量着我,“只有一边的那种。”


tbc.

前迷弟视角,全程脑补。

本来打算写点闺蜜恶友组的东西,不知道为啥变成了单人向(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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